“叮叮當、叮叮當……”作為一個“鐵六代”,41年前,牛大偉就是伴著綿延不絕的打鐵聲出生的。院子里那個父親支起的燒鐵的火爐,便是他看到的第一把人間煙火。“這個爐子比我年紀大,小時候就是圍著這爐子長大的。”童年的印象對牛大偉來說,就是這不絕于耳的打鐵聲和一膛燒紅的爐火,“當時冬天特別冷,我父親就在家里挖了個地窖,覆上塑料布,在地窖里打鐵。”
夏天滿身汗,冬天手裂口,一年到頭的灰頭土臉……牛大偉不是沒有見過父輩打鐵的辛勞,他沒有想過自己也會走上打鐵這條路。直到初中畢業,因為沒有合適的工作,在父親的鼓勵下,牛大偉開始學起打鐵,“感覺就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,打鐵和我的生活本身就是分不開的。”
世界上的職業有千萬種,同學們有的去了外地發展,有的進了工廠工作,只剩下牛大偉守在鐵爐邊。你喜歡這份工作嗎?牛大偉不止一次問過自己,“剛開始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,就是干點力所能及的活,拉拉火、打打錘,后來真正理解了這份工作,開始干了這一行,才喜歡上了這一行。”作為一個70后,牛大偉的觀點和現在的很多年輕人不一樣,在很多家長都將“尊重孩子的興趣”掛在嘴邊時,他卻認為,只有用心去做了,才會產生興趣。
干一行才能喜歡一行,這個觀點也不無道理。1996年出生的天奇(化名)應該是鐵匠行里最年輕的后生。與前輩們數十年耐得住寂寞的從業經歷不同,他是在《舌尖3》播出后,才選擇加入鐵匠這一行。職高畢業后,天奇一直沒有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。
《舌尖3》播出之后,身為章丘人的天奇成了同學們調侃的對象,“你們章丘人是不是都會打鐵?你會打鐵鍋嗎?”雖然小時候見過爺爺打鐵,但是打鐵這事離天奇的生活還是差著十萬八千里。直到今年春節,一家人聚在爺爺家里吃完團圓飯后,爺爺將天奇叫到身邊,“他說我現在找不到工作就是因為沒有手藝,讓我跟著他學打鐵,將來是個飯碗。”
禁不住爺爺的勸說,天奇最終來到了爺爺的鐵匠鋪,舉起了錘子。“一開始只是好奇,想拍幾張照片給同學們顯擺顯擺。”天奇自己也沒想到,幾天下來,雖然打錘打得全身酸疼,他卻喜歡上了這個行當,“反復的錘打能讓你的心靜下來,真正投入進去。”如今,雖然才學了半個月,天奇已經是爺爺嘴里的“一把好手”,“他夸我機靈,麻利,適合干這一行。”
鐵牡丹鐵南瓜鐵葫蘆 收藏進了文化館
眼下,當“章丘鐵鍋”登上了熱搜榜,似乎再也沒有比“章丘鐵匠習俗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”這一頭銜更加光輝的了。作為傳承人世家,又是傳承人之一,牛大偉對于鐵匠這一行業的堅持卻并不是出于被動的使命感,而是那顆被啟蒙的藝術之心。
2010年,一位不速之客來到了牛大偉家。對方自報家門,畢業于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碩士張光燦。此次來訪是希望牛祺圣和牛大偉父子倆,能夠為其打造一件藝術品。“啥叫藝術品啊?”牛祺圣忍不住問道。對方沒有直接回答,而是繞著牛家的院子認真轉了一圈。他的目光掠過掛滿鋤、镢、鐮的黃泥墻,掠過紅磚砌的火爐,也掠過布滿鐵銹的砧板,最終落在了牛祺圣手里的兩只鐵壁虎身上。那是牛祺圣在2000年打造的,“那時候有個大學生打聽著找到我,打開筆記本電腦問我能不能制作出圖片上這種鐵壁虎,我就做了這么一對。”
張光燦告訴父子倆,他想做的就是類似鐵壁虎這樣的藝術品。簡單交談之后,這位不速之客就住進了牛家的東屋,一住就是一個月。“剛開始不知道怎么干,以前打的都是農具,就在眼皮子底下,他說的東西太抽象了。后來他想出來一個辦法,他用泥搓,我們根據他的模型打。”
就這樣,反復商榷、磨合,每天打一件或者兩件作品,一個月后,一件含義深刻的雕塑品誕生了:各種鋼鐵鍛造的工具密集地矗立在一起,暗示著世界是由他們建造的。“這個他們,包括你我,大家打造了這個世界。”張光燦解釋道。
這件雕塑品為牛家帶來的除了前所未有的興奮,還有一筆五位數的收入,“當時張老師問我,想要多少報酬,我說你能來我家我就很榮幸了,哪還能要報酬。后來他堅持要給,而且給的數目遠遠超過了我的要求。”這個收入讓牛大偉震撼:“一年打農具,也就混個三萬來塊錢,打一件藝術品,就等于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。”
除了可觀的收入,張光燦的啟發也讓牛大偉體味到了藝術的魅力:“張老師說鐵有很強的可塑性,不一定要打農具,還能用打鐵的方式打造出工藝品。”這個想法也得到了牛祺圣的支持:“我們也得改變,也得順應時代。”
就這樣,在張光燦的啟發之后,父子倆反復琢磨、研究,先后打造出了鐵牡丹、鐵壺、鐵南瓜、鐵葫蘆、鐵磨盤等模型,這些作品還收藏進了章丘區文化館。同時,牛大偉通過網絡不斷學習和鐵藝有關的知識,還在網上推廣自己的“大偉鐵藝”,用微信朋友圈和QQ空間展示自己和父親的作品。
打造藝術品,似乎為牛家鐵匠們的轉型提供了無數的可能,“我最近正在給一些大學的學生和教授制作鐵藝作品,效果還不錯,而且也在嘗試著創作工藝品銷售。”牛家鐵匠鋪,似乎在大工業時代背景下,找到了新的出路。
重要的是傳承手藝 它有精神層面的東西
相比于打造農具,鐵質工藝品的打造確實能夠給牛祺圣一家帶來更高的收益,但是對于清華美院金屬工藝專業的碩士張光燦來說,只有這些還不夠,他思考的,是鐵匠真正的轉型。
2010年,正在清華大學就讀的張光燦研究的課題便是《鐵匠的生存和轉型》。2009年開始,他便在全國范圍內尋找鐵匠樣本,“去過河北、湖北和山東的很多地方,最后才找到了章丘老牛一家”,這個尋找過程異常困難,“很多鐵匠已經放棄生產,還有生產能力的一些人,由于沒受過教育,年紀又大,無法交流。”這個過程也讓張光燦深刻感受到,鐵匠在一點點被淘汰,“沒有必要回避,他們就是被淘汰的一個群體,在工業革命的大背景下,隨著農業機械的規模化生產,鐵匠正在逐漸退出歷史舞臺。”
“我思考的是怎么讓他們轉型,因為鐵的可塑性是很強的,但是從藝術品入手對于傳統的鐵匠來說是一件很冒險的事,我和老牛、小牛一直在磨合。”在這個過程中,張光燦一直在啟發牛氏父子倆成為有現代意識的手藝傳承人,而這正是工匠精神的內涵。“我們都在說匠人精神或者工匠精神,那么這種精神的本質是什么?”張光燦給出了答案:“就是調動手的思考。”在張光燦看來,他的任務就是改變牛氏父子對于打鐵的理解。
張光燦還有另外一個身份,那就是山東勞動技術學院的老師。在張光燦看來,在職業教育中,調動手的思考恰是中國目前最缺乏的東西:“從教育這個層面來看,目前我們的動手能力很弱,而這也是匠人精神傳承最致命的問題之一。”為了解決這個問題,張光燦正與清華美院的潘毅群教授一起,嘗試策劃一個“鐵匠營實踐計劃”,“目前選擇了章丘和湖北大冶作為兩個傳承基地。”
對于“章丘鐵鍋”熱,張光燦認為,正是人們誤解了匠人精神傳承的意義,“傳承的是手藝本身,而不是生產出了多少好東西,手藝之所以需要傳承,是因為它有精神層面的東西,有一套手工方式,里面包含著價值觀、生活狀態,指示我們這個東西過去是什么狀態。”如果人們尊重手藝的傳承,則它帶來的是更多的好東西,而不只是鐵鍋。
如今,《舌尖3》帶來的章丘鐵鍋熱遠沒有散去,鐵匠這個古老的行當似乎煥發了新的生機,“鐵鍋熱之后,鐵匠的生存是沒有問題了”,張光燦說,但他更擔心另一個問題,與鐵鍋熱相伴而生的對于手工作品的追捧,還產生了仿制鐵藝品的產業鏈。“實際上目前鐵匠都存在這樣一個問題,就是缺乏創造性,這也是非常致命的問題,工業革命也好,大工業時代也好,其實最初的發軔都是模仿手工業,但是現在作為手工藝的鐵匠卻在模仿一些工業制品,這也很讓人擔心。”張光燦對此憂心忡忡。
不僅如此,在張光燦看來,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,章丘鐵匠除了創新之外,還有更多意義:“非遺傳承的是什么?不只是技藝,更多是一種信仰的傳承,所以現在牛家鐵匠的改變只是一個開始,我們希望可以通過這個傳承保護,把鐵匠存在的意義挖掘出來,比如說對于教育的幫助,對于精神上的傳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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